老太太微笑着,语气平缓而温和,仿佛岁月的沉淀都融入了她的话语中:“我年轻的时候啊,也像你这样,跟你爸吵个架,气得连饭都吃不下。那时候,我就会跑到这儿来,静静地听着磬声。”她顿了顿,转佛珠的手也停了,眼神飘向远处的红墙,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听着那清脆悦耳的磬声,心情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渐渐地,我就会觉得那些让我生气的事情,其实都不算什么了。”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他不过是忘记给我买花而已,结婚纪念日嘛,我盼了好几天,结果他回来就递了袋白菜,说超市的花太贵,不如买白菜实在。我当时气得把白菜扔地上了,现在想想,那白菜多新鲜啊,炒出来的醋溜白菜,比啥花都下饭。”
“还有一次,他炒菜的时候多放了点盐,我就跟他吵了一架,连碗都摔了。现在他走了三年了,再也没人给我炒放多了盐的菜了。”老太太的声音有点哽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些和这历经三百年岁月的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它听了多少人的哭闹、多少人的欢笑,到现在还能发出这么干净的声音,咱那点烦心事,在它跟前,就像灰尘似的,一吹就散了。”
年轻人收起手机,笑着接话,想让气氛轻松点:“阿姨说得在理。我前段时间失恋,天天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头发都掉了一把。来这儿听了三天,居然能睡着了。不是声音催眠,是听着听着,觉得‘他不爱我’也不是啥天塌下来的事。就像这磬声,敲完了总有停的时候,日子也一样,总有翻篇的时候。”
他推了推眼镜,又说:“第一天听,觉得麻劲儿在胸口,堵得慌;第二天听,麻劲儿到了喉咙,像有话说不出;第三天听,麻劲儿跑到眼角,有点酸,然后就哭了,哭完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也松快了。现在想想,其实不是放不下他,是放不下那个曾经拼命付出的自己。这磬声就像个老朋友,不劝你,就陪着你,让你自己想明白。”
女儿歪着头想了会儿,小眉头皱成个疙瘩(手指在我手心里画着圈,指甲盖刮得我手心有点痒):“那我听着麻,是因为我昨天跟同桌吵架了?我把她的橡皮弄丢了,那块橡皮是她妈妈从上海带回来的,上面有迪士尼的公主。她哭了,我没跟她道歉,还说‘丢了就丢了,再买一块呗’。其实我心里有点怕,她以前总给我带上海的奶糖,现在不理我了。”
(我心里一动,原来这小丫头还有心事没说。昨天放学回来就闷闷不乐,问她啥也不说,只说作业多。没想到是因为这个)“那听完这声儿,觉得该咋办?”
“该跟她道歉,再用我的零花钱给她买块新橡皮,要比迪士尼公主还好看的。”女儿说得飞快,像生怕自己反悔,说完往我怀里靠了靠,小脑袋顶着我的腰,“刚才麻劲儿跑到嗓子眼了,有点堵,现在好像好点了,像被风吹了一下。”
老和尚又敲了几下,这次的声音更轻,像羽毛落在心上,痒痒的,又暖暖的。他看着我们(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像看自家的孩子):“佛说‘境由心生’,这磬声就是个境,你心里装着啥,它就给你映出啥。装着烦恼,就觉得麻;装着欢喜,就觉得清;装着诚,就觉得静。”
他拿起木槌,轻轻敲了敲磬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施主们若不嫌弃,可多坐会儿。这磬声,早上听着最净,能照见人心底的东西。”
(我牵着女儿往大殿走时,她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刚才攥着我袖子的手,改成了挽着我的胳膊,小胳膊肘还时不时地撞我一下,像只撒娇的小猫)“爸,这声音真神奇,比妈妈骂我一顿管用。妈妈骂我,我就想顶嘴;听这声音,我就想自己错哪儿了。”
“妈妈骂你是为你好,就是急了点,方法不对。这声音是让你自己想明白,自己想通了,才记得牢。”(我低头看她,她的脸颊被香火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刚才沾在睫毛上的香灰已经没了,大概是被她自己用袖子蹭掉了,袖口上沾了点灰)“想明白就好,比啥都强。”
大殿里的香炉更旺,三个足有一人高的铜炉并排摆着,烟雾缭绕中,佛像的轮廓模糊又庄严,衣袂的褶皱在烟雾里若隐若现,像随时会动起来似的。香客比院里多,有跪着磕头的,有站着合十的,说话都轻声轻气的,连咳嗽都捂着嘴,生怕惊扰了什么。
女儿学着别人的样子,从旁边的竹筐里抽了个蒲团,跪在上面,膝盖陷进软软的棉絮里。她双手合十,举到胸前,(闭着眼睛,嘴唇轻轻动着,不知道在说啥,小眉头时而皱着,时而舒展,像在跟谁商量事儿)。我站在旁边只是静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