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风愈发紧了,呼啸着拍打窗棂,发出吱呀作响的呻吟。烛火在风中摇曳,将宜修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界——光亮的那半静若秋水,阴暗的那半却隐着深不见底的谋算。
剪秋垂首立在阴影里,目光落在宜修被烛光拉长的影子上。“奴婢明白了,”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明日宫门一开,便去办妥。”她抬眼,瞥见宜修眼底那抹寒光,“只是娘娘,亥时已过,您该歇着了。连日的操劳,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宜修缓缓抬手,指尖在烛火前掠过,投下的阴影如墨迹晕染开来。“歇?”她唇边泛起一丝凉薄的笑意,“年世兰在那华贵的笼子里得意一日,本宫便一日不得安枕。”
她转身面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似要穿透重重宫墙。
“等着罢,”声音轻如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待内务府换上我们的人,待娜兰珠她们站稳脚跟……这偌大的后宫,终将只听得到本宫的声音。”
殿内烛火又是一颤,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渐渐铺展开来,仿佛已将整座皇城纳入掌中。
翊坤宫内烛影摇红,窗上冰棱凝华,将暖光割裂成细碎的晶芒,却穿不透殿外那口浓稠的墨色。四角鎏金铜鹤灯衔着长明焰,光晕流淌至案头那盆玉珊瑚雪树——枝桠剔透如冰魄,偏又缀着数点朱砂似的赤豆,一旁汝窑瓷瓶泛着雨过天青的柔光,两相映照,反在满室暖意里渗出一缕清寒。
年世兰由韵芝伺候着,换了身夹棉福寿石榴纹寝衣,金线在烛下泛着温钝的暗芒。她斜倚锦榻,玉枕垫着后腰,手捧一盏浓褐汤药。那是温实初与李自徽轮番守着药炉,寸步不离煎成的。她小口啜着,又拈起瓷碟里一瓣甜橘,齿尖轻破橘衣,清甜汁液在舌底漫开,才将蹙起的眉尖稍稍熨平。
目光悠悠荡向窗外,院中那座太湖石叠就的假山寂寂立着,青灰石脊在夜色中泛着冷硬的光,石隙间积着枯卷的残叶,莫说藤蔓,连一丝绿意也无。它便那样孤绝地戳在那里,将本就低沉的天幕,又压沉了三分——这夜浓得似墨,不见星月,唯有层云如铁。
年世兰指尖轻轻抚过锦被上的石榴纹样,唇角噙着一抹慵懒的笑意:“皇上这些日子,果然常留陵容那儿。”她眼波流转,落在正拨弄炭火的韵芝身上,“本宫教她的那些功夫,倒是一点没白费。”
她语气轻缓,却字字透着深意:“皇上如今正值盛年,最是贪恋温柔乡里那点滋味。陵容这般夜夜承欢,时日久了……”她轻笑一声,未尽之言悬在暖阁里,如香炉中一缕缠绵的烟。
话锋忽转,她眼底那点暖意霎时褪尽,只余下幽深的冷冽:“陈道实晚间来回话,说皇后竟想动本宫的银丝炭。”她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讥诮,“黔驴技穷,竟用上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韵芝放下银棒,上前为她整理微松的发髻。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映着她低垂的眼睫。“今夜是奴婢守夜,娘娘安心歇息便是。”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愤懑,“皇后这心肠也太毒了,竟撺掇朝臣逼您早产,美其名曰为太后冲喜。太后的身子本就是油尽灯枯,凭什么要拿娘娘的龙胎作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