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片场博弈与犹太智慧

纽约长岛,四月天还透着股阴嗖嗖的寒气。这片由废弃汽车零件厂改造的片场,空气里搅拌着陈年的机油味、金属锈蚀的酸味,还有刚泼洒的人造雨水的湿漉漉的土腥气。几台大功率的“太阳灯”轰隆隆地烤着,硬是把这块破地方弄得像个闷热的蒸笼,和外面阴冷的天气割裂开来。

汪言套了件磨得发白、沾着点点油污的皮夹克,后腰上别着的对讲机时不时滋啦响两声。他像根钉子似的杵在监视器后面,屏幕的光映着他年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画面上是娜塔莉·波特曼——几天前还在《星球大战》片场顶着阿米达拉女王那能压断脖子的华丽头饰,现在却完全变了个人。洗得发白、松松垮垮的牛仔背带裤,头发被剪得跟狗啃似的,长短不齐地贴在脸颊边。她整个人陷在一张破得快散架的沙发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镜头,那眼神儿,活脱脱就是只刚挨了揍、惊魂未定又藏着股狠劲儿的小狼崽子。

“Cut!” 汪言的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平淡,但就跟按了暂停键似的,整个闹哄哄的片场瞬间冻住了。他盯着回放,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娜塔莉演得没毛病,情绪给得那叫一个足,足得都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了。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太足了!足得有点抢戏,好像要把整个故事都吸进去,就剩她那张痛苦的脸。这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续集《种子》,讲的是长大了的玛蒂尔达,丢了魂儿似的在世上晃荡,挣扎着找条活路。娜塔莉卯足了劲,想靠这片子彻底甩掉童星标签,在自己这转型的关键作品里刻下个深得能得奖的印记。

“娜塔莉,” 汪言走过去,没摆导演架子,直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跟她齐平。“刚才那段,悲伤是对的,味儿有了。但…收着点儿,再收点儿。” 他声音挺平静,但里头那股子不容商量的劲儿,片场的老油条都听得出来。“玛蒂尔达的疼,是扎在骨头缝里的刺,是闷在坛子里慢慢发酸的酒,不是嘭一声炸开的炮仗。我得让观众自己个儿去‘咂摸’出她的疼,去‘发现’,不是让她扯着嗓子‘告诉’观众‘看啊我多疼’。”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得像把小刀,刮过娜塔莉的脸,“明白吗?”

娜塔莉没吭声,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深棕色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情绪在里面翻腾,又被她死死摁住。她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行,这条保了。再来一条,情绪…再给我收回去两成。” 汪言站起身,拍了下裤子上的灰,走回监视器后面。

“汪导——” 一个带着点刻意热情、又有点尖利的女声插了进来。娜塔莉的母亲雪莉·赫许(Shelley Hershey),裹着件一看就贵得要死的羊绒披肩,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汪言旁边,脸上堆着精明又客套的笑。“娜塔莉对这个角色的挖掘,那真是…入木三分!刚才那个爆发力,完全就是玛蒂尔达内心复杂性的完美外化!观众,尤其是那些专业的影评人,他们需要看到这种‘层次分明’的表演!这对娜塔莉来说,可是突破的关键一步……” 她话里话外,句句不离“表演”,强调这是娜塔莉的“高光时刻”,好像那镜头拍的不是玛蒂尔达,而是娜塔莉·波特曼的演技大赏。

汪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还黏在那边重新调整机位的娜塔莉身上。“雪莉,” 他声音还是淡淡的,“戏好,那是为了把故事讲好。玛蒂尔达这会儿,不需要把‘层次’都摆摊似的亮出来给人看,她得‘藏’。观众的眼睛,毒着呢,比咱俩想的都毒。” 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声音更沉了点,“再说了,那些决定谁拿小金人的评委,眼睛更毒。好东西,给多了,也齁得慌。过犹不及,懂吧?”

雪莉脸上那精心维持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汪言话里带刺儿,她哪能听不出来?这是在点她呢:想冲奖?光靠演员卖力可不够,得克制,得留白,导演的整体把控才是王道。炫技?那是下乘。可她心里门儿清,女儿现在急需的是能被所有人、尤其是奥斯卡评委一眼“看见”的闪光点,不能被这个天才少年导演的光环给吞了。她没再吭声,只是动作优雅地拢了拢她那件贵死人的披肩,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退到了片场边缘的阴影里。可那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没离开过片场中心,尤其是汪言的后背。

片场另一头,刘小丽正坐在一张折叠椅上,低头翻看着一封印刷挺精致的信。那是“星途学院”寄来的春季汇演邀请函。她家茜茜,要在儿童话剧《小美人鱼》里演一只……会唱歌的海星。虽然是个配角,但台词还不少呢!刘小丽嘴角忍不住就往上翘,手指头轻轻摸着节目单上女儿的名字——刘艺菲。一抬头,正好看见汪言被雪莉“缠”住说话,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有点担忧。

“小汪,” 中场休息的哨子一响,刘小丽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纸杯咖啡走了过来,递给汪言一杯,“娜塔莉她妈妈……瞧着对咱们这戏挺上心啊。” 她语气听着挺平常,就像唠家常。可汪言跟她处了这么久,哪能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这当妈的,盯得太紧,事儿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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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式的精明算计,” 汪言接过热乎乎的咖啡,吹了吹气,嘴角勾起一点玩味的笑,“女儿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演员,妈呢,就是天才背后那个算盘打得噼啪响的经纪人。她们知道这剧本是好东西,但更想知道,这盘好菜端上桌,功劳的大头儿是算在厨师(导演)头上,还是算在盘子里的主菜(演员)头上。” 他抿了口有点烫嘴的咖啡,目光扫向远处还在低声嘀咕的娜塔莉母女俩,“雪莉怕的是娜塔莉这块金子,被我这个‘未成年天才导演’的标签给盖住光。她得确保,娜塔莉的表演,得是这片子最闪亮、最让人忘不掉的那块勋章,不能只变成‘汪言作品’底下的一个签名。” 汪言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刘小丽听明白了,点点头,看着汪言那张还带着少年气、眼神却沉得跟深潭似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等这部戏拍完啊,这制片人的名头,阿姨是真不想挂了。操心不说,还尽碰上这些弯弯绕绕的……” 她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特别温柔,又特别坚定,“除非啊,除非哪天咱们茜茜也想拍戏了!那没得说,阿姨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给她把路铺平了,把风挡严实了!”

汪言心里头一暖,认真地看回刘小丽:“阿姨,您放一百个心。这部戏的制片人,您就安心挂个名,具体那些跑断腿的活儿,有执行制片人顶着呢。您现在的头等大事儿啊,” 他语气轻松下来,“就是陪好咱们家那颗‘小海星’,让她在汇演的舞台上,唱得开心,闪得漂亮!”

“汇演就在下周五,” 刘小丽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是真高兴,“茜茜可紧张了,天天抱着她那海星台词本背,连洗澡都在里头哼哼唧唧地唱那海星歌呢,魔音灌耳啊!”

“我一定去。” 汪言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冲突的火药味儿,在几天后一场关键的重头戏拍摄时,彻底爆开了。

剧本里,长大成人的玛蒂尔达,在一个冰冷的雨夜,独自爬上了废弃公寓的天台。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童年那个穿着绿色外套、抱着盆栽植物的小玛蒂尔达(由替身演员扮演)。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撕裂灵魂的自我对话。娜塔莉对这个场景极其看重,她坚持要亲自完成所有镜头,包括一个需要吊着威亚、身体大幅度倾斜悬空的高难度动作。不仅如此,她还拿着自己修改过的分镜头脚本,找到汪言,强烈要求在动作顶点和情绪爆发点,增加好几组怼着她脸部痛苦表情拍的大特写,还得是慢镜头!

“汪导,” 娜塔莉把那份涂改得密密麻麻的分镜稿递到汪言面前,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个动作必须由我自己完成!替身?那感觉就断了!情绪根本不连贯!还有这些特写镜头,” 她用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指尖用力戳着稿子上被她圈红的地方,“它们是钥匙!是打开玛蒂尔达内心地狱大门的钥匙!能把那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苦,百分之一千地砸到观众脸上!这是表演的‘核爆点’,是真正的高光时刻!一个都不能少!”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