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土地(5)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3865 字 13天前

墨水是黑色的,如同法官袍服的颜色,也如同即将流淌的鲜血。

卡洛·维托里奥将蘸水笔的笔尖在墨水瓶里轻轻浸润,然后悬于纸上。

他即将书写的,是一封封法律信函,它们将被送往萨克拉门托警长办公室和联邦法警办公室。

这些信件,是他精心构筑的法律壁垒的第一块基石。

信的措辞谦卑而恳切,充满了对法律与秩序的尊重。

他以河谷垦荒公司法律顾问的身份,详细阐述了其客户,受人尊敬的战争英雄阿诺特·格雷夫斯先生所面临的日益严峻的威胁。

他提到了一个名为“白人农民联盟”的组织,提到了其领袖恩佐,提到了他们日渐升级的骚扰、破坏,以及根据“可靠情报”所显示的、一场迫在眉睫的武装袭击计划。

“……我们恳请执法部门介入,以维护和平,保护公民的合法财产不受侵害。”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尽量把每一个字母都写得工整,

“我的当事人始终相信,暴力绝非解决之道,法律才是文明社会的基石。我们已做好一切准备,愿意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与执法部门充分合作,以和平方式化解此次危机。”

写下“和平”这个词时,卡洛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知道,这封信的目的,恰恰是为了给一场无可避免的杀戮,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这是他强力建议后的计划,以避免他老板开启惨无人道的杀戮,然后把一堆烂摊子甩给自己,让自己丢了饭碗。

好在,这个杀人狂魔仍然保有理智,一起完善了计划。

他写了三份,一份给地方警长,一份给联邦法警,

最后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抄送给了《萨克拉门托蜜蜂报》的记者,爱德华·克雷恩。他特意在信封上用铅笔标注:“私人信件,请克雷恩先生亲启”。

他知道,这位精明的记者会明白这封信的真正价值。

它不是新闻,而是未来的新闻的“预告”。

当枪声响起,当鲜血染红土地,这封信将成为最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曾试图阻止这一切。

将信件用火漆封好,盖上维托托里奥事务所的印章,卡洛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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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德的左眼窝是空的,那是内战时被一枚弹片夺走的。

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凶悍得多,也让他更容易融入恩佐那群乌合之众。

他只用了一瓶威士忌和几个关于在军中服役,谩骂联邦政府的言论,就赢得了这群醉醺醺的“农民”的信任。

此刻,他正坐在一处废弃谷仓的篝火旁,篝火映照着一张张因酒精、贫穷和仇恨而扭曲的脸。

恩佐,那个看起来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领袖,正站在一个酒桶上,唾沫横飞地煽动着众人。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联邦的官员和执法者不会在意黄皮猴子的性命,在没人在乎他们的权益。

再过几百年,也都是一样。

这是白人至上的国度。

人群听着恩佐的煽动,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嚎叫。

杰德没有跟着喊。

他只是默默地往火里添了一根木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他的任务不是呐喊,而是低语。

他凑到身边一个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满腹怨气的年轻农夫身边,压低声音:“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吗?那些中国佬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还有金子!是他们的工钱!”

“真的假的?”年轻农夫的眼睛亮了。

“我亲眼看到的,”

杰德用他那只独眼,营造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我之前在那边干过几天活。他们的守卫懒散得很,晚上都在抽大烟。我们冲进去,就像从婴儿手里抢糖果一样容易。”

他又转向另一边一个看起来更像是地痞的男人,用更阴狠的语气说:“光抢东西还不够。得让他们害怕。我听说,那些中国佬最怕火。咱们一把火把他们的粮仓烧了,看他们冬天吃什么!”

这些话,像一颗颗火星,被他不动声色地扔进这堆干燥的柴草里。

他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将那些最贪婪、最暴力、最容易被煽动的面孔一一记在心里。

这些人将是冲在最前面的炮灰。

夜深了,恩佐宣布了总攻的时间——三天后的晚上。

他还需要更多的走投无路的暴民,还需要一些枪支,毕竟,他们虽然愤怒,虽然贪婪,但是一个几千上万华人的农场,万一没有足够的枪,震慑不住怎么办?

至于他们敢反抗?

这里没人在乎。

全萨克拉门托都知道,这些黄皮能做的最大的反抗就是罢工,铁路建设期间那么被欺负,成队成队的人送去山里开隧道送死,也没见他们反抗过。

至于之前火烧工业区的流言,谁相信?

那些人只会沉默着低头干活,连话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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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的主屋里,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精心准备的刀叉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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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全羊的香气混合着上等葡萄酒的芬芳,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

格雷夫斯举起酒杯,脸上带着热情而真诚的笑容。

“先生们,我代表河谷垦荒公司,欢迎各位的到来!”

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今天,我们不谈法律,不谈政治,只谈友谊和未来!”

餐桌旁坐着的,是萨克拉门托几位重要的“客人”。

联邦法警办公室的副主管米歇尔先生,一个精明而谨慎的官僚。

土地垦荒事务所的两位高级官员,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陈九私下里塞给他们的“好处”,足以让他们冒着风险,亲自上门来“现场办公”。

而最重要的客人,是那四十多位由格雷夫斯亲自邀请来的退伍老兵。

他们大多衣着朴素,神情间带着几分拘谨,但当格雷夫斯向他们敬酒时,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激动。

“弟兄们,”

格雷夫斯走到他们中间,挨个拍着他们的肩膀,

“战争结束了,但我们的战斗还没有。我们为这个国家流过血,现在,是时候为我们自己,争取一片可以安身立命的土地了!今天,就在这里,你们将亲手挑选属于你们的家园!”

老兵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他们看着格雷夫斯,就像看着一位能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将军。

毕竟,在这个人人风雨飘摇的危机时刻,能拉他们一把的人,只有这个曾经的同僚了。

格雷夫斯扮演着一个完美的主人。

他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官员、法警和老兵之间。

他向米歇尔副主管描绘着长期供应低价农产品的好处,暗示这将是一笔对双方都有利的“稳定合作”。

他向土地事务所的官员们展示着早已准备好的、标注清晰的土地分割图,让他们相信这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商业活动。

他的内心,却像拉满了弦的弓。

他知道,在几里之外的黑暗中,两百名暴徒正在集结。

农场的外围防线已经悄然撤去,那扇通往毁灭与新生的大门,正虚掩着,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他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很沉,时辰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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