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霆那双深邃眼眸的睁开,和他掌心传来的、带着重伤者虚弱的滚烫温度,以及那句没头没尾、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糙汉就是猛”,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猛地刺破了砖窑内凝固已久的绝望和黑暗。
盛之意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腕上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不是皮肤,而是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脚上那被酒精灼烧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在这一刻,竟然奇异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和触碰所带来的、更加汹涌澎湃的心悸所覆盖、所麻痹。
她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如纸、却线条硬朗的脸,看着他眼底那尚未完全褪去高烧红血丝、却已然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深沉情绪的眼睛。那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汗泪交加、疼得五官扭曲的鬼样子。
一股莫名的、巨大的窘迫和恼怒,如同被点燃的汽油,“轰”地一下在她胸腔里炸开!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扯动朱霆的伤口。
“你他妈……”她张口就想骂,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掩盖自己此刻兵荒马乱的心跳和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耳根发热。
然而,朱霆那只覆在她拳头上的手,虽然虚弱,力道却异常执拗,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包裹住了她试图逃离的指尖。他的拇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在她紧绷的指节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像是一道无声的咒语,瞬间抽走了盛之意所有试图张牙舞爪的力气。
她僵在那里,动弹不得。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她胸口发闷。只剩下那双因为疼痛和震惊而显得格外湿润、格外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无措,傻傻地望着他。
旁边的三个小豆丁也彻底看呆了。
朱小宝忘了捡起掉在地上的窝窝头,小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爹爹,又看看后妈,小脑袋瓜完全处理不了这复杂的情况。
朱二宝眨巴着眼睛,小声对哥哥嘀咕:“哥……爹醒了……他抓着后妈的手……”
朱大宝没有回答弟弟,他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看着爹爹和后妈之间那无声的、却又仿佛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的一幕,小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除了欣喜,更多了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的思索。
窑洞内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苏醒和诡异的对峙,变得微妙而凝滞。
最终还是朱霆先开了口。他似乎想说话,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只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的气音,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石。
盛之意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那只没被他抓住的手,拿起旁边的水壶,递到他嘴边。
朱霆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清水。每一下吞咽,喉结滚动,都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口,让他眉头微微蹙起,但他依旧坚持着喝了好几口。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他缓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在盛之意那只依旧血肉模糊的脚上,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
“……他们干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盛之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脚上的伤。她心里那股邪火又冒了出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试图用凶狠来掩饰那点不自在:“关你屁事!老娘自己弄的!要不是为了给你这王八蛋找药,老娘能搞成这样?!”
她说着,又想把手抽回来。
朱霆却握得更紧了些。他没有理会她的嘴硬,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仔细地审视着她脚上那惨不忍睹的伤口,看着那被酒精灼烧后边缘发白的皮肉和依旧在渗出的血水,他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