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我来——!”祝无双清亮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冲了过来。
她手里早准备好一捆粗麻绳——这是同福客栈处理疑难杂症的常用道具之一。
动作麻利、下手稳准狠,刷刷刷几下就把僵直在地的刺客缠成了只露个脑袋的粽子,手法娴熟得令人叹为观止。
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大堂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外面暴雨依旧的哗哗声,以及…灶坑里传来的、后怕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众人围了上去。
龙傲天皱着眉仔细检查刺客的面巾之下和衣着材质:“嗯…呢种料子…系北境皇室工坊特供噶…好犀利嘅手工。”
邢育森凑上前拿刀柄戳了戳刺客的脸:“啧啧,挺硬气,亲娘咧…这案子涉及皇亲国戚?”
佟湘玉则叉着腰,心疼地看着满地狼藉的碎木、泥水、翻倒的桌椅和散落的碗碟:“哎呀呀呀!额滴个神啊!额滴桌子!额滴门!这可都是钱啊!”
阿楚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向那个黑黢黢的灶口:“嘿,灶坑战神?安全了!歹徒伏法了!出来唠唠?”声音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松揶揄。
那灶坑里沉默了数秒,然后才窸窸窣窣响动起来。
先是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和低低的痛呼“哎哟…”,接着是一阵艰难的蠕动。
楚小勺那沾满锅灰和血污泥水、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嵌着一双惊魂未定、布满血丝的大眼睛。
他极其狼狈、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硕大的身体从灶坑里往外拔,动作僵硬,时不时卡到突出的盔甲片呲牙咧嘴。
当他终于把半个身子挪出灶口,发现自己被十多个人、一只悬浮的手机和一排闪闪发光的全息弹幕齐刷刷“围观”时,他那巨大的身躯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神再次充满了不知所措的迷茫。
“那…那个…壮士?大…大侠?掌柜的?”他声音发飘,像刚跑完马拉松,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人,最后定在了佟湘玉身上,“真…真没事了?他…他不能动了?”他指了指被捆得像蚕宝宝一样的刺客。
“放心咧,安全的很!”佟湘玉没好气地道,叉腰的手没放下,“现在,这位…楚大勺兄弟?”她故意加重了那个称呼,“是不是该好好说说咧?为啥穿着这身晦气铁疙瘩跑额这店里来了?还弄坏了额的门、额的桌子、额的碗碟!额这小本买卖经得起这么造?”
“娘!刚才他赔钱之前好像交代了个大概?”莫小贝提醒道,刚才混乱中那句“克扣工钱还逼我穿他甲”的哭嚎她可是听清楚了。
“对头对头!”李大嘴也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抹了把汗,“吓死俺了!合着你是给人顶包的厨子?还克扣工钱?这老板也太不地道了!”
楚小勺被众人围在中间,如同置身大型批斗会现场。
他那粗犷却写满怯懦的脸上,交织着后怕、尴尬、委屈和一种终于释放后的虚脱感。
他先是低头用力擦了把脸,将锅灰和眼泪鼻涕血水混成一团,弄得更花哨了,然后才用一种几乎带着哭腔又自暴自弃的调子开始讲述:
“呜…我…我冤呐!”巨大的身躯坐在地上,可怜得像颗巨型蘑菇,“我就是个打小在宫里头甜点房当学徒的!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做梦就想攒够了钱,以后在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开个自己的小铺子,就卖我拿手的桂花红豆糖水小圆子…香香甜甜的…多好…”
他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一秒,随即被现实的重锤砸醒,悲愤填膺地指着自己身上这身破烂不堪的铁甲:“可那南境节度使楚傲天!仗着是皇亲国戚!人前装得像那么回事,威风八面,其实…其实又坏又抠门儿!他那点俸禄全输在赌坊里了!为了补窟窿,贪墨军饷,克扣口粮,连我们御膳房的额外打赏都黑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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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呢?玩砸了吧!”他唾沫星子四溅,激动起来兰花指又差点飙出来,“听说朝廷派了密使下来查账!马上就要查到他的大营了!这混蛋玩意儿!临时抱佛脚都来不及!不知哪个狗头军师给他出的馊主意!”
他猛地一拍胸甲,发出当啷一声闷响,差点把自己拍背过气去,咳了几声继续道:“说…说让我顶替一下!糊弄过去!因为我跟他一样…一样胖得比较突出?”说到“胖”字,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愤懑,随即又泄了气,“穿他那身特制的重甲,背着他那把吓唬人的破弓,在辕门外站一炷香就行!说那会儿密使刚好能看到我背影…背影糊弄人…”
“他还哄我!说办成了!给我一千两银子!够开三个糖水铺子了!”楚小勺痛心疾首,“我一时猪油蒙心信了他的鬼!穿上了这身能压死人的玩意儿!结果呢!”
他声音带着哭腔:“那密使的火眼金睛是白给的吗?!刚走到辕门口,就被识破了!那场面,兵荒马乱!不知道哪个混球放了冷箭,差点射死我!楚傲天当场就下令‘给我拿下这冒充本将的反贼!要活的!交给密使大人!’”
“亲娘咧!”邢育森听得直咋舌,“这转手就把你卖了啊?够绝!”
“是…是啊!”楚小勺悲愤得浑身肥肉都在抖,“我这一身铁疙瘩跑不快!全靠一股子不想做替死鬼的劲儿!连滚带爬,慌不择路!被狗追着咬!被兵撵着追!都不知道怎么逃出军营的…就一头钻进山里了…这破甲又沉又不合身!勒死我了!”
他扯了扯歪斜的护肩带子,勒得脸都红了:“我就想着找个机会赶紧脱了!扔掉!谁知道这鬼地方…”他哭丧着脸扫了一眼同福客栈,“我刚找到一处隐秘树林想换衣服…结果…结果…” 他指向被捆着的刺客,“这家伙!不知道是楚傲天派来的杀手,还是密使手下追逃犯的…上来就要捅死我!”
“我吓得魂都没了!就一路跑一路嚎!看到这里灯火通明有炊烟…我一头就撞进来了!呜呜呜…我就想活命!我就想活着回去开我的糖水铺子…” 楚小勺越说越伤心,巨大的身躯蜷缩着,眼泪和鼻涕真的哗哗流下来了,跟脸上的锅灰混成了两行黑河,“我就这么点出息啊…我爹娘还等我回去呢…”
他说着说着,习惯性地从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在逃亡中被刺破又被锅灰染黑的布袋里摸出了那本蓝色的《绝世好菜谱》,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
书已经被磨损得厉害,露出了内页里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心得笔记。
【呜呜呜…心疼楚师傅一秒!职场险恶啊!】
【人活着总得有点甜滋滋的念想吧?楚大厨的桂花小圆子梦碎一地!】
【所以战神本质是战五渣+老赖+甩锅王?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这书…是命根子啊!破成这样还揣怀里!】
【唉,江湖路窄,糖水梦甜!不容易!】
弹幕里充满了同情、感慨和对人性的探讨。
佟湘玉的火气,被这巨大的委屈和那一句“爹娘还等我回去”彻底浇灭了。
她叉腰的手放了下来,走到楚小勺身边,居然难得地放缓了声音,还带着点陕西方言的质朴:“哎…这可怜滴娃…你也是个倒霉催滴!”
白展堂接口道:“行啦,灶台战神?祸首是那姓楚的混蛋,还有这个刀口舔血的打手。待会儿这刺客交给我和衙门处置,顺藤摸瓜,总能揪出些线索。”他踢了踢地上还在努力喘气的“蚕宝宝”。
“没错!”邢育森挺起胸膛,总算找回了点捕头的威严,“光天化日…虽然现在下暴雨…但强闯民宅!持刀杀人未遂!这案子结结实实跑不了!亲娘咧…这绝对大案!小六!看紧人犯!回头把他押回衙门大牢!”
“交给我嘞!”燕小六立刻精神抖擞,把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刺客拖起来,又补了两圈绳子,“放心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不对!放心邢头儿!”
郭芙蓉擦了擦手:“所以呢?这位灶…呃,楚师傅?你身上这玩意儿打算咋办?”
楚小勺看看自己一身破烂铠甲,又看看佟湘玉心疼又努力憋着火的表情,再看看狼藉的地面,巨大的脸上露出极度窘迫又诚恳无比的表情:“赔…赔!我一定赔!”
他挣扎着站起来(那身破铁甲哗啦作响),笨拙地从腰带内侧更深处掏摸出一个同样被泥水糊住的、鼓囊囊的油布小袋子。
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倒出来的居然是十几片金叶子!
金光灿灿,分量十足,即使沾着泥水也难掩其价值!
明显是事先缝在甲胄里备用的跑路钱。
“掌柜的!这…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楚小勺把金叶子一股脑捧到佟湘玉面前,“赔您的门!赔您的桌子!赔您所有的损失!多出来的…就当是我赔罪!给大家伙儿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 他连连弯腰鞠躬,巨大的身躯配合这动作显得尤其滑稽又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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盔甲的碎片差点掉下来。
佟湘玉看着那捧金叶子,眼睛顿时亮得堪比刚才弹幕爆发时的全息投影!
她飞快地计算着价值,门、桌子、碗碟…就算再算上点误工补贴,也远远用不了这么多!
脸上立刻阴转多云转晴,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了:“哎呀呀!这这这…额这人说话直!你这娃娃…虽说惹了祸,但也吃了大亏咧!这多出来的…太多了太多了!额不能要这么多!按着修门修桌子赔碗碟的钱就成!剩下的你收着!以后开了糖水铺子用得着!”
佟湘玉这难得的“良心发现”和那句“以后开了糖水铺子”仿佛又戳中了楚小勺的泪点,他眼圈又红了:“掌柜的!您…您真是好人啊!呜…”
他小心地抽回了四五片明显价值最高的金叶子,把剩下的七八片更小但分量也不轻的坚决塞给佟湘玉,“收着!收着!您不收…我这心里过不去!以后…以后我开了铺子!第一个请您尝糖水!免费管够!”
“行咧!额等着吃你的糖水小圆子咧!”佟湘玉眉开眼笑地收了金叶子,小心揣怀里,“那你呢?现在打算怎么办?”
楚小勺费力地解着身上甲胄的带子,铁蛋和傻妞立刻上前帮忙。
铁蛋那机械臂力量精准,三两下就把那些扭曲变形卡死的搭扣掰开了。
“呼——!”当最后一层沉重的铁甲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楚小勺身上只剩下早已湿透破损的粗布里衣,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仿佛瘦了三十斤!
“轻…轻飘飘的…”他笨拙地活动着手脚,脸上露出了逃出牢笼般纯粹的、几乎有点傻气的笑容。
“先…先找个地方洗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把这身污秽洗掉!然后…先找个地方打工做厨子!存够了本钱,就去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南方小镇…”他眼神再次充满了憧憬,“把我的手艺拾起来!开铺子!”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本《绝世好菜谱》在衣襟上蹭了蹭灰尘,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这里…还有好多我爹传下来的、还有我在宫里研究出来的新方子没试过呢…”他嘿嘿憨笑起来,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外表极不相称的、属于纯粹工匠的执着光芒。
暴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停歇。
厚重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缕久违的金色夕阳挣扎着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射进同福客栈狼藉但又充满了新生气息的大堂,恰好温暖地映在了刚脱下枷锁、一脸傻笑憧憬着糖水铺子的楚小勺脸上,也映在了柜台下那堆象征过往沉甸的金叶子和一堆破烂铁甲上。
客栈门口那碎木满地的地方,也落了半道浅浅的金光。
【风雨洗涤沉冤曲,锅台犹存烟火情。】
【真金易赔江湖债,方寸难改赤子心。】
【铁甲暗藏小汤圆,破云终有桂花糖。】
【同福一隅纳百态,笑骂声中路自明。】
铁蛋麻利地将全息投影仪调成了最大字体模式,将那四句押韵的诗文投射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
傻妞则将直播手机平稳地对准了大堂里这温馨、释然又充满了新希望的一幕,夕阳的金光给镜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
弹幕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滚动:
【一路平安啊,楚师傅!】
【下次来买你的桂花小圆子,可要给我们直播宝宝打折!】
【生活不易,甜食补气!加油!】
【江湖很大,糖水很甜,后会有期!】
暮色四合,金乌西沉。
同福客栈后院的马棚里传来马蹄轻踏地面的声响。
楚小勺已经将自己彻底收拾干净,换上了李大嘴友情提供、虽然短了一大截但还算合身的一套干净粗布短打。
他将那本宝贝《绝世好菜谱》、李大嘴友情赠送的几个干粮和一个水囊,牢牢地绑在背上——那个用来藏金叶子和菜谱的油布袋已经被他缝补好,当成了宝贵的行李袋。
他巨大的身体笨拙地爬上佟湘玉让李大嘴帮忙牵来的一匹老实瘦马的背上,脸上还带着洗净后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红晕。
“掌柜的!白大哥!芙蓉姐!秀才哥!阿楚姑娘!晏辰公子!铁蛋兄弟!傻妞妹子!还有各位捕快大爷、小朋友们!还有…”他笨拙地对着悬浮在阿楚手边的直播手机鞠了个巨大的躬,学着佟湘玉平时的调子,声音洪亮却带着点结巴的诚恳:“多谢…多谢各位直播间的家人们仗义执言!替我这个傻大个说话!等我楚小勺开张的那一天!所有直播间家人们!报暗号‘同福甜滋滋’!一律半份送半份!管甜饱!”
他哈哈笑着,脸上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爽朗。
他拉了拉缰绳,那瘦马温顺地驮着他,慢慢踱步,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官道尽头。
同福客栈内。
阿楚收起直播手机,伸了个风情万种的懒腰,转头看向晏辰:“晏骚骚,是不是该请宝宝我吃顿好的压压惊了?”
晏辰微笑着优雅颔首,伸手替她捋好鬓边被风吹乱的一丝秀发:“必须安排!楚甜心今天劳苦功高,不仅拍到年度反转大戏,还帮未来糖水铺拉了一波潜在客户。”
铁蛋立刻拿出一个全息菜单投影:“好嘞!老板娘想吃点啥?红烧肘子还是清蒸鲈鱼?”
佟湘玉正美滋滋地数着金叶子,闻言头都不抬:“肘子鲈鱼都不打折!按原价!亲兄弟明算账!”
郭芙蓉和吕秀才相视一笑。
白敬琪把玩着他的左轮,对身边的吕青橙酷酷地说:“哗擦,改天带你去打靶?让小爷我教教你什么叫精准。”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目光转向那堆还散落在门口的破甲:“真相只有一个…嗯,下次得教楚师傅把路认得再清楚点。”
傻妞对着铁蛋甜甜一笑,四川话带着撒娇:“瓜娃子,晚上给我放点温柔滴歌听嘛~”
铁蛋一拍胸脯:“包在爷们儿身上!东北纯爷们儿必选歌单!老浪漫了!”
后院马棚方向,隐约传来悠扬的、跑了调却充满了希望的乡村小调,渐渐融入沉沉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