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扫描的结果出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实验室的灯是暖黄色的,把操作台照得很亮,屏幕上的琥珀三维模型在光影里缓缓旋转,内部结构像透明的水晶宫,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得惊人。
“蕨类是膜蕨科的,”陈砚秋指着屏幕上淡绿色的卷须,指尖在触摸屏上轻轻滑动,模型立刻放大,露出卷须顶端的孢子囊,“你看这个孢子囊的形态,椭圆形,边缘有锯齿状的环带,是始新世特有的膜蕨品种,现在已经灭绝了。”林溪凑在旁边,手里的记录本写得密密麻麻,还画了简笔画,把孢子囊的形态勾勒得栩栩如生:“那这只步甲,会不会是以这种膜蕨的孢子为食?”
陈砚秋没立刻回答,她调出扫描数据,放大步甲的腹部。屏幕上,步甲的消化道隐约可见,里面有细微的颗粒状物质,颜色与膜蕨孢子相近。“很有可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我们可以做成分分析,看看它消化道里的颗粒是不是膜蕨孢子。如果是,就能还原出当时的食物链——步甲吃膜蕨孢子,而膜蕨依附在树干上生长,构成了史前森林的底层生态。”
林溪立刻转身去准备成分分析仪,操作台上的试剂瓶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蓝紫色,像极了琥珀里偶尔闪过的光泽。陈砚秋坐在椅子上,目光又落回屏幕上的琥珀模型。步甲的触角是向前伸展的,鞘翅微微张开,像是在爬行时突然被树脂裹住——它当时在做什么?是在寻找食物,还是在躲避天敌?树脂滴落的瞬间,它有没有挣扎过?
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在她心里蔓延,让她想起导师曾说过的话:“每一块琥珀都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里面也藏着植物、昆虫、真菌,甚至是微生物,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微型的史前世界。”陈砚秋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节奏与仪器的嗡鸣渐渐重合,她仿佛看见六千七百万年前的那个清晨,阳光比现在更暖,湿度更高,膜蕨在冷杉的树干上攀爬,孢子囊在风里轻轻摇晃,一只步甲爬过来,触角碰了碰孢子囊,正要咬下去,突然,一滴透明的树脂从树枝上滴落,刚好落在它的身上。
树脂很黏,步甲挣扎了几下,触角碰了碰旁边的膜蕨卷须,最终还是被裹住了。树脂一点点滴落,把步甲、膜蕨卷须,还有空气中漂浮的几颗真菌孢子,一起封进了透明的“牢笼”里。后来,树木倒伏,树脂随着地质运动被埋进地下,经过千万年的演化,变成了琥珀,直到今天,被她和林溪从高黎贡山的腐叶下找到。
“陈老师,成分分析仪准备好了!”林溪的声音把陈砚秋拉回现实。她站起身,走到仪器旁,看着林溪小心翼翼地从琥珀上取下极微量的粉末——那是从步甲消化道附近刮下来的,几乎细得看不见。仪器启动时,屏幕上跳出一条波动的曲线,随着分析的进行,曲线渐渐与膜蕨孢子的成分曲线重合。
“对上了!”林溪兴奋地叫出声,眼睛亮得像星星,“步甲消化道里的颗粒就是膜蕨孢子!我们还原出了它的食谱!”陈砚秋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暖意——三十年前,她第一次和导师一起分析琥珀成分,也是这样的兴奋,这样的震撼。她看着屏幕上重合的曲线,又看了看操作台上的琥珀,忽然觉得,时间好像被折叠了,过去与现在,通过这颗小小的琥珀,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夜色渐深,实验室的灯依旧亮着。陈砚秋和林溪还在忙碌,时而讨论数据,时而调整仪器,琥珀静静地躺在操作台上,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静静地看着她们,看着这两个跨越千万年,试图读懂它故事的人。
第三卷 史前林景入梦来:同步辐射下的古气候
同步辐射装置在研究所的地下一层,巨大的环形加速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大地的心跳。陈砚秋和林溪推着装有琥珀的恒温箱,走进实验舱时,蓝色的辐射光在舱壁上流动,把琥珀照得像一颗会发光的宝石。
“同步辐射能穿透琥珀的每一层结构,甚至能看到微生物的形态。”陈砚秋对林溪说,手指在控制屏上输入参数,“我们今天的目标,是找到真菌孢子,通过它们的种类和数量,还原当时的古气候。”林溪点点头,眼睛盯着控制屏,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同步辐射实验成本极高,机会难得,她生怕出一点差错。
仪器启动的瞬间,蓝色的光束聚焦在琥珀上,屏幕上立刻显现出清晰的断层图像。一层一层往下扫,膜蕨的细胞结构、步甲的肌肉纤维,甚至是琥珀内部的气泡,都看得一清二楚。林溪屏住呼吸,手指在触摸屏上轻轻滑动,放大每一个细节,直到在步甲的鞘翅缝隙里,发现了几颗极小的孢子——圆形,表面有细密的疣状突起,像是撒了一层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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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菌孢子!”林溪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且是三种不同的真菌!”陈砚秋凑过去,仔细观察屏幕上的孢子形态:“第一种是腐生真菌,常见于潮湿的腐叶堆;第二种是寄生真菌,通常依附在植物上;第三种是菌根真菌,和植物根系共生。这三种真菌同时出现,说明当时的森林湿度很高,腐殖质丰富,生态系统很稳定。”
她调出数据库,把发现的真菌孢子与已知的古气候数据对比。屏幕上,一条古气候曲线缓缓生成——始新世的腾冲地区,年平均气温比现在高4℃,年降水量比现在多300毫米,雨季从三月持续到九月,空气湿度常年保持在80%以上,是一片茂密的常绿阔叶林,冷杉、云杉与各种蕨类、苔藓共生,构成了多层次的森林生态。
“您看这里!”林溪突然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区域,“琥珀的边缘,有一层极薄的炭粒!”陈砚秋立刻放大图像,果然,琥珀的边缘有细微的黑色颗粒,排列成不规则的片状。“是野火留下的炭粒,”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说明当时的森林曾发生过小规模的野火,可能是雷击引起的。而这颗琥珀,刚好形成于野火之后——你看,膜蕨的卷须是新萌发的,步甲也是年轻个体,说明野火过后,生态系统很快就恢复了。”
那一刻,陈砚秋仿佛真的走进了那个史前森林。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漏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蕨类的清香和泥土的潮气。地面上,腐叶堆里的真菌在悄悄生长,一只年轻的步甲爬过,触角碰了碰新萌发的膜蕨卷须。远处,几棵被野火灼伤的树干上,已经长出了新的嫩芽,苔藓在树干上蔓延,像是给树木披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突然,一滴树脂从树枝上滴落,带着树木的汁液清香,刚好落在步甲身上,把这个生机勃勃的瞬间,永远地封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