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让杨暄去弑父

侍立在高仙芝身后三步之外阴影里的亲兵队长高承嗣,如同最忠实的石雕。

他屏住了呼吸,连胸膛的起伏都微不可察,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低垂的眼睑缝隙,紧紧追随着大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看到大帅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战阵中稳定如山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沉重,轻轻抚过“冷月”冰凉光滑的刀鞘。

那动作极慢,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墨色的鲨鱼皮,仿佛在感受着刀鞘下那沉寂千年的凶戾锋芒,又像是在无声地交流着某种唯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血与火的誓言。

高承嗣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跟随大帅十数年,从葱岭以西的万里黄沙,到小勃律的雪山绝壁,他从未在大帅身上感受过如此凝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帝国西陲命运的沉默。

这沉默比雷霆震怒更令人窒息。

庭州城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与摇曳的烛光交织在一起,将高仙芝伫立的身影拉得更加孤峭而漫长。

这庭州城的夜,寒冷得如同西海结冰的湖面,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高仙芝的抉择,如同即将投入这死寂深潭的巨大山石,一旦落下,激起的将是足以席卷整个帝国西陲、乃至撬动天下格局的滔天巨浪。

呜——呜——呜——

陡然间,三声凄厉到足以撕裂夜空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猛地从西北角的城楼方向冲天而起!

那声音是如此急促、如此尖锐,带着一种金属刮擦骨髓般的穿透力,瞬间刺透了节度使府厚重的墙壁,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高承嗣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右手闪电般按住了腰间的横刀刀柄!

眼神里的恭顺瞬间被狼一般的警惕取代,锐利地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仙芝抚摸着“冷月”刀鞘的手,骤然停顿。

几乎就在号角余音未绝的刹那,一点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恶魔骤然睁开的独眼,在西北角墨汁般的天幕尽头猛地爆燃开来!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漆黑的夜幕,浓烟滚滚,如同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将那片天空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那火焰跳跃着、扭曲着,将庭州城西北角低矮的民居和城墙的轮廓,映照得如同鬼域中的幢幢魔影!

烽火!

代表最紧急、最凶险的敌情——吐蕃大规模入侵的最高级别烽燧!

……

……

腐浊的死气浓得几乎能攥住人的咽喉,沉甸甸地淤积在每一寸空间里,带着尸体在泥沼中浸泡数月后散发出的、那种甜腻与腐臭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强行将冰冷粘稠的淤泥灌入肺腑,带来窒息般的灼痛和强烈的呕吐欲望。

这里没有光,或者说,光在这里被无限地压缩、扭曲,直至成为一种绝望的点缀。

深牢在地下,不知几许深。

隔绝了日月星辰,也隔绝了人间最后一丝暖意。

唯有那一盏挂在渗水石壁高处的油灯,豆粒大的火苗在凝滞的空气中微弱地挣扎着,投下一圈昏黄、模糊、不断摇曳的光晕。

这光晕的边缘,被无边的黑暗贪婪地吞噬着,显得如此脆弱而徒劳。

光影在嶙峋凹凸、布满滑腻青苔和深色水痕的石壁上扭曲、拉扯,变幻出各种狰狞怪诞的鬼影,无声地浮动跳跃,如同地狱深处的魔物在窥视。

污黑的积水,不知从石壁哪个罅隙或是头顶岩缝里无声地渗出,汇聚成粘稠的细流,沿着冰冷刺骨的岩壁缓慢地向下流淌,最终汇入牢房中央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水潭中。

水流过处,在粗糙的石壁上留下条条滑腻黏连的深色印记,像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石壁冰冷刺骨,湿漉漉的水汽饱含着阴寒,贪婪地包裹着一切能触碰到的物体表面,挂满了一串串浑浊的水珠。

这些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缓慢地生长、颤栗,聚集着不堪承受的重量,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啪嗒”一声,坠入下方那片死寂的黑色水面。

那声音空洞、呆板,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单调重复,如同断头台上死囚耳中听到的、生命尽头最后的更漏。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次微弱的水滴坠落声,在这片被压缩到极致的死寂世界里,都如同惊雷炸响,狠狠砸在杨暄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将他残存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从混沌的深渊边缘拖拽回来,承受着清醒带来的无边酷刑。

杨暄,就悬在这片污秽冰渊的正中。

四根粗如儿臂的黝黑铁链,如同来自九幽的毒蟒,死死锁死了他的手腕和脚踝。

冰冷的铁环深深嵌入早已被污水和自身血水浸泡得发白肿胀、皮肉翻卷的创口之中,每一次哪怕是最微弱的挣扎——一次试图调整被吊挂姿势的蠕动,一次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抽搐——都会引来刺骨钻心的尖锐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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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痛楚瞬间沿着锁链传导全身,狠狠牵扯着连接他左右锁骨的两个沉重铁环,在腐臭凝滞的空气里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咯…吱…嘎…”

他被吊成一个屈辱的“大”字,膝盖以下,尽数浸泡在那片黝黑黏稠、浮着一层油污般诡异黏液的水里。

水面上,混杂着可疑的暗红结块和腐烂的絮状物,散发出一种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混合气味:刺鼻的酸腐霉味,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一种污水沟渠深处特有的、仿佛肠道内脏腐败透顶的、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恶臭!

寒意,像是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从浸泡在水中的肢体每一寸毛孔直刺进去,穿透早已麻木的皮肉,侵蚀着骨髓,冻结着血液,甚至试图冰封他的灵魂。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拉动一架生锈破败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响。每一次吸气,都无可避免地剧烈牵动左肩那处致命的溃烂。

那里曾有过一道伤口——一道来自他亲生父亲、当朝右相杨国忠盛怒之下,用镶着坚硬钢底的官靴,狠狠踩踏留下的伤口!

这水牢里污秽到极点的污水,便是世间最歹毒的腐蚀剂。

伤口早已彻底坏死,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肉般的灰白,中心却化开一片黄绿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脓浆,如同一个丑陋的、流着脓泪的眼睛在他肩头痛苦地张开。

黑红的脓血和浑浊的组织液,如同永不枯竭的泉水,缓慢地、持续地从这“眼睛”里渗出,沿着他赤裸冰冷的胸膛、腹部滑落,最终与他脚下那片散发着地狱气息的污水融为一体。

剧烈的烧灼感,如同无数只饥饿的毒蚁,持续啃咬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带来一阵更强烈的、深入骨髓的刺痛浪潮。

杨国忠……爹……

这三个字,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每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都狠狠地烫在他早已被仇恨和痛苦反复蹂躏、鲜血淋漓的心尖上。

刻骨的恨意,伴随着这水牢彻骨的寒冷,如同汹涌的冰火两重浪潮,反复冲刷、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他的脸,那张曾经在长安城令无数闺秀倾倒、在煊赫门内令豪杰俯首的英挺飞扬的脸庞,此刻惨白如刚从墓穴中掘出的尸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成两个可怖的黑洞。

干裂发紫的嘴唇紧紧抿着,因极度痛苦和寒冷而无法抑制地轻微抽搐。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明亮如星、顾盼间神采飞扬的眼睛,如今布满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眼白浑浊不堪,唯有瞳孔深处,如同两块被炼狱之火反复淬炼、又浸入万载寒冰的黑曜石,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锈蚀铁钉的牢门。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祈怜,没有一丝软弱,只剩下濒死孤狼般的凶狠,和一种永不熄灭、因痛苦而扭曲、因屈辱而疯狂燃烧的仇恨火焰!

这火焰,几乎要将他残破的躯体和灵魂一同焚毁。

父亲……那个赋予他生命的男人,亲手用内劲封死了他赖以成名的筋脉,用那只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靴底踩碎了他的左肩骨,然后,像丢弃屠宰场里待宰的猪羊一样,将他锁进了这座比十八层地狱更不如的炼狱水牢!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跟随他一起刀头舔血、生死与共的数百名煊赫门精锐兄弟,那些铁骨铮铮、忠心耿耿的汉子,就在他眼前,在成都府森严的公堂之上,被一排排砍杀!

热血喷溅,染红了冰冷的地砖,染红了堂上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

他们的头颅,被残忍地割。

而他杨暄自己,曾经不可一世、名动长安的煊赫门主、大唐不良将,如今,只是这污水泡着、铁链锁着、伤口腐烂流脓、等待着在绝望中慢慢腐烂发臭的囚徒!

背叛、惨死、无尽的屈辱……如同无数条冰冷滑腻、带着倒刺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钻入他的骨髓,疯狂啃噬着他最后的神魂。

滴答、滴答……水珠坠落的声音,成了这死寂牢狱里唯一的主宰,也是唯一丈量着他生命流逝的丧钟。

“吱—嘎——”

死寂凝固得如同铁板时,一声令人全身骨头缝都酸胀起来、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铁器被强行扭曲的摩擦声,尖利地、毫无预兆地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粘稠静默!

杨暄眼窝深处那两团燃烧的火焰猛地一跳!

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裂开来!

他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骤然缩紧,如同受惊的毒蛇!

厚重的铁牢门,那道如同天堑般分隔着人间与地狱的沉重门户,被一股力量缓慢而极其吃力地向内推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摩擦着湿滑的地面,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而黑暗的缝隙。

一股比牢内更加湿冷、裹挟着通道深处陈腐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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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短暂地搅动了牢内污浊凝滞的空气,带来一丝污浊的流动。

昏黄的油灯光影被这气流冲击得剧烈摇曳起来,光影明灭不定,将门外通道深处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稍稍驱退了一寸,却又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一个身影,如同纸剪的皮影,又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毫无声息地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飘了进来。

青灰色的劲装,紧贴着她修长而蕴含着某种爆发性力量的纤细轮廓,勾勒出一种近乎于无情的利落。

脚步落在湿滑、积着薄薄污水的石面上,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水花都未曾溅起分毫,仿佛她踏足的并非实体。

守卫在门外昏暗阴影里的狱卒,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貌似被临时调走了。

显然,他们已非活人。

人影径直走入油灯投下的那圈昏黄摇曳的光晕中央。

光线终于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甲娘。

那张脸,清秀得如同宫廷画师笔下最精致的仕女,眉如远山,鼻梁秀挺,唇线清晰,然而眉眼间却似笼罩着一层万古不化的冰霜,毫无情绪波动,连眼波都是静止的死水。

她甚至没有向那两具失去生命的狱卒投去哪怕一丝余光,仿佛他们只是两件碍眼的摆设。

甲娘停下脚步,距离杨暄被悬挂在污水潭正中的位置,还有近丈之遥。

那双毫无波澜、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般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他——扫过他左肩那个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的伤口,扫过他手腕脚踝处被冰冷铁链勒得变形发胀、血肉模糊的四肢,扫过他膝盖以下浸泡在黝黑污水中、已经肿胀发白如同死肉的腿脚,最后,落在他那张因极致的痛苦与滔天恨意而扭曲变形、只剩下绝望和凶戾的脸上。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连一丝人类应有的厌恶或反感都欠奉。

那眼神里,只有一种冷静到残酷的评估,如同技艺精湛的屠夫在掂量着待宰牲畜的分量和下刀的位置,又像是药师在审视着试验品药性发作的程度。

然而,在那近乎虚无的、冰封般的眼神最深处,一丝极淡极淡、不易察觉的、如同寒星般的算计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杨门主。”声音响起。

清冷,剔透,如同从寒窖最深处取出的玉珠,一颗颗落在这死牢污浊粘稠的空气里,砸出一种奇异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晰感,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杨暄猛地抬起头!

动作之大,牵扯得锁骨处的铁环和四肢的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呻吟!他如同被烧红的铁针狠狠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经!

血红的眼珠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死死钉住那张近在咫尺、冷若冰霜的脸!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混杂着肺部浊液翻腾的咕噜声。

“是…是…你……甲娘!”嘶哑破碎的音节,如同钝刀在砂石上摩擦,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被锁链束缚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动,爆发出囚笼困兽般的凶悍!沉重的铁链瞬间被疯狂拉扯,绷得笔直!

哗啦啦——!啵、啵啵!

锁链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剧烈撞击和摩擦巨响!

冰冷的铁环更深地陷入早已糜烂的皮肉之中,带出粘稠黑红的血沫和破碎的组织!

身体巨大的摆动将身下死寂的臭水潭搅动起来,腥臭污秽的水花高高溅起,几点浑浊恶臭的液体甚至越过了水潭边缘,溅射到了甲娘干净靴子前方的、相对干燥的石面上,留下几点污迹。

“是我。”甲娘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半寸,精准地避开了那几点令人作呕的污秽。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平视着那双因剧痛和滔天恨意而几乎失焦、只剩下血色的眼球。

声音依旧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文。

“陛下,”她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早在一个多月前,长安城破消息传来之前,便已密令我设法救你脱困。”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杨暄的反应,但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只有燃烧的火焰。

“但我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为什么……?”杨暄喘着粗气,巨大的体力消耗和伤口被剧烈牵动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都开始模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同风中残烛。

甲娘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

她的身体反而微微向前倾斜了寸许,拉近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距离。

这是一个更易于低语传音的姿态。

同时,她的语调陡然压低了几度,语速却加快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淬过冰的锥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力量,直凿入杨暄的耳鼓深处:

“但毁掉你的,将你推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是你的父亲杨国忠!”她的声音冰冷而锐利,如同冰凌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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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割据蜀地谋反,又引南诏兵入蜀,纵容其烧杀抢掠,屠戮州县!视蜀中百万黎庶如同刍狗野草!更将你这位嫡亲血脉、亲生骨肉,亲手打入这比十八层地狱更不如的死牢之中,施以万般酷刑折磨!”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钢针,锁死了杨暄剧烈收缩的瞳孔,话语在此刻极其短暂地一顿,如同最致命的毒箭在弦上蓄满了力量,然后清晰而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言语:

“如今……伪朝覆灭在即,王师兵锋已近!他为了对抗即将兵临城下的勤王之师,已然病急乱投医,更要……将整个蜀中大地卖与豺狼!换取吐蕃铁骑入关助阵,为他这摇摇欲坠的伪朝续命!”

“什么?!”

杨暄如遭万钧雷霆迎面轰击!

刚刚还在奋力挣扎、燃烧着怒火的身体瞬间彻底僵死!

仿佛全身滚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被全部抽干、冻结!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嗬嗬”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眼珠骇然地凸出眼眶,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死死钉在甲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想从那张冰冷的面具上找出任何一丝谎言的破绽!

一股比这死牢万年积臭、比这浸骨污水更冻彻心扉的寒意,陡然从脚底板炸开,沿着脊椎疯狂地向上猛窜,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感知和思维!

吐蕃?!

那个在河西、陇右与大唐边军拉锯百年、凶名赫赫、动辄屠城灭族,曾将沙州(敦煌)化为鬼域、令灵州(宁夏)流血漂橹的食人魔邦?!那个大唐立国以来最凶残、最难缠的死敌?!

父……亲?!他杨国忠竟敢……竟敢出卖国土?!引狼入室?!

“不——可——能!”杨暄的喉咙猛然撕裂开来,发出如同朽木被巨力硬生生拗断的恐怖嘶嚎,声音因极度的情绪洪流冲击而扭曲变调,尖利得刺耳!

“他……他疯了吗?!这是……这是断子绝孙的卖国!是自绝于列祖列宗的大逆!是……遗臭万世!永世不得超生的千古骂名啊!!”

他声嘶力竭的咆哮撞击在潮湿冰冷的石壁上,引来空洞而诡异的回响,如同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发出的、充满恶意的嘲笑。

剧烈的情绪震动让他泡在污水里的双腿不自觉地剧烈痉挛起来,如同离水垂死的鱼在绝望地抽搐拍打,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有何不敢?!”甲娘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冷笑,冰珠玉盘般的声音此刻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刻毒嘲讽,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扎入杨暄的耳中,“一个连嫡亲血脉、亲生的骨肉都能亲手送入这比十八层地狱更不如的死境、踩在脚下碾碎骨头的禽兽,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在他的眼里,唯有他的权位富贵、眼前的锦绣荣华,哪有一丝一毫顾及过家国天下?又何曾看过一眼蜀中百姓的死活?!”

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而冷酷地剖开杨暄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的泡沫:

“南诏兵如入无人之境,祸乱乡里,百姓如豚如狗!”甲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泉激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城外一位叫陈阿四的百姓,他妻女惨遭一队过境的南诏兵轮番蹂躏、凌虐至死!尸身被弃于野狗出没的乱葬岗!他那刚满七岁的幼子,只因哭喊着要娘亲,被领兵的南诏小头目狞笑着纵马踩踏,活生生踏成了肉泥!”

甲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杨暄的心上,“杨国忠彼时高坐于成都锦城相府的玉堂暖阁,对此只道一句‘蛮性难驯,小民当忍一时之痛’,便置若罔闻!”

甲娘猛地踏前一步,脚后跟重重踏在干燥的石面上,“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惊心。

“如今!长安王师西进,旌旗蔽日!伪朝将倾!他自知无力回天,竟丧心病狂,要将整个蜀中拉去为他陪葬!为他垫背!”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不再是之前的绝对冰冷,而是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吐蕃铁骑一旦踏入剑门关内!杨门主,你可知那会是何等景象?!”

她的话语如同最恐怖的画卷在杨暄眼前强行展开:“千里锦官沃野天府之国,顷刻将成焦土!百万生民,尽化饿殍枯骨!哀鸿遍野,百里无鸡鸣!而你杨氏满门,便是钉在这滔天血债碑顶、受万世唾弃、挫骨扬灰犹不足以泄其愤的千古罪魁!!第一个被吐蕃弯刀砍下头颅祭旗的,就是你们杨家满门!”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烧红的重锤,狠狠擂在杨暄已然碎成一滩烂泥的心尖上!

“不——!!!!!”

一声凄厉到灵魂都被彻底撕裂的惨嚎,猛地从杨暄胸膛最深处炸裂开来!

这声音不再是人所能发出的,更像是濒死野兽被活生生剜出心脏前的终极哀鸣!

带着无尽的绝望、愤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脑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滔天的血海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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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杨国忠在这一刻,在甲娘冷酷无情的揭穿和眼前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彻底分崩离析,轰然崩塌!

露出了底下那张被权势欲望和覆灭恐惧彻底扭曲成噬人恶魔的真实嘴脸!

引南诏兵已属叛国大逆,罄竹难书!

如今竟还要引入远比南诏凶残百倍、与大唐有血海深仇的吐蕃铁骑……这是要将蜀地彻底、永世地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将他杨氏祖辈累世功名、乃至埋在地下的尸骸都钉上最耻辱的十字架,受尽千秋万代的唾骂!

父亲!不!这不是他的父亲!这是一个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国贼!禽兽不如的巨蠹!杨氏一门的千古罪人!

祖先的容颜在他血红的视线里扭曲晃动,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仿佛在无声地泣血嘶吼:“除孽障!正家声!!”

一股混合着血腥复仇与绝望赎罪的疯狂意志,如同被压抑万年的岩浆终于冲破脆弱的地层,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裂!

炽热灼烧着他的骨髓!

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祸国殃民的畜生!杀了杨国忠!必须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他破碎的灵魂深处疯狂呐喊,如同地狱的号角:“完成陛下的旨意!杀了你的父亲!杀了杨国忠!”

声音里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不惜同归于尽的赎罪决心!

唯有杨国忠的血,才能洗刷杨氏门楣的耻辱!才能稍稍告慰那些枉死的兄弟和蜀中父老的冤魂!

甲娘的目光何等犀利,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杨暄眼中那如同火山喷发般骤然凝聚、再无半分杂质的惨烈杀机,以及那在极度痛苦和屈辱深渊中剧烈翻腾、最终被滔天恨意和赎罪执念所吞噬的灵魂挣扎。

她知道,火候已到。

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她缓缓地、极有仪态地将左手探入那紧窄的袖笼之中。

手腕翻转,动作流畅而隐秘。

取出一物。

非刀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