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雄的信使…被射杀…示众…
鲜于军上下都在高喊…杀杨国忠…为鲜于仲明报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鲜于仲明的死,这笔滔天的血债,已经被彻底地、牢牢地、无可辩驳地钉在了他杨国忠和伪朝的头上!
意味着鲜于军不仅与南诏不死不休,与伪朝也彻底决裂,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
他派去的解释信,成了催命符!他派去的使者,成了对方祭旗的牺牲品!他最后一条挽回鲜于军的线,不仅断了,还被对方用最残忍、最决绝的方式,彻底斩断、踩碎、唾弃!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退路,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这两道催命符般的急报,彻底碾成了齑粉!
“相爷!相爷!”赵六和亲兵们彻底慌了神,哭喊着扑上去。掐人中已经毫无反应,灌参汤也顺着嘴角流下。
杨国忠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灰败,仿佛灵魂已经提前一步坠入了城下那片燃烧的炼狱。
完了…全完了…伪朝费尽心机、不惜出卖灵魂和疆土才勉强搭起来的三方同盟大戏,在甲娘精准、冷酷、环环相扣的组合拳下——情报直击核心引爆仇恨、舆论彻底撕裂伪装、战场冷箭制造死仇、纵火焚营断绝后路——仅仅维持了不到两天时间,便以一种极其惨烈、荒诞且彻底的方式,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成都城外,火光冲天,映照着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杀声如潮,掩盖着垂死哀鸣和绝望的咒骂。
一场“自己人”之间致命的混战屠杀,正为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死神——张巡的朱雀军团,上演着一场残酷而滑稽、却又极具战略价值的预热序曲!
这序曲的代价,是数万条鲜活的生命和一座城市的最后希望。
……
……
而在城内一处最为幽暗、俯瞰全城的阁楼顶端,一道纤细得几乎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雕塑般静静伫立。夜风呼啸,卷动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她分毫的沉静。
甲娘早已卸去了易容,恢复了那张清冷如冰、不施粉黛的面容。
额前几缕碎发被夜风拂动,掠过她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她微微侧着头,专注地遥望着城西那片被地狱之火染红的天空。
跳动的火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如同冰冷的星辰,不带一丝温度。
远方随风隐隐传来的厮杀声、爆炸声、垂死哀嚎声,在她耳中,仿佛只是某种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万年不化的深潭,映照着毁灭,却仿佛置身事外。
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优雅而稳定。纤细的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小的、炭黑色的笔。
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羊皮册子,在她左手掌心无声地摊开。纸张坚韧,边缘微卷,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借着远处战场跳跃的、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白皙的手指熟练地翻动着册页。
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呼啸的风中几不可闻。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页。
那页纸上,清晰地写着一个名字,墨迹深沉,力透纸背:
杨国忠。
炭笔的尖端,悬停在那名字上方,如同死神的镰刀。
没有犹豫,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近乎神只执行律法般的绝对冷静。
炭笔落下,在那个象征着伪朝最后支柱的名字上,缓慢而有力,划下了一道——
猩红刺目、如同刚刚凝结的淋漓血痕般的——
叉。
这道叉,笔触凌厉,斩钉截铁,彻底抹杀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希望、野心和罪恶的生命力。
它不仅仅是一个标记,更像是一道宣判,一道来自黑暗深处的最终裁决。
……
夜风呜咽,声音更加凄厉,裹挟着城西战场飘来的浓烈硝烟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卷过空旷的屋顶,吹拂起甲娘额前的发丝。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汽,又似一道被风吹散的轻烟,在阁楼顶端的阴影处悄然隐没,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只留下身后那片映红天际、象征着毁灭、也预示着某种扭曲新生的——滔天火海。
火光在成都城高大的城墙上投下跳跃的巨大阴影,如同无数挣扎扭曲的鬼魅,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由阴谋点燃、由疯狂执行、最终以无数生命为代价的序曲的终结。
而真正的风暴,朱雀军团的铁蹄,尚在遥远的黑暗中,沉默地迫近。
成都,这座燃烧的孤城,它的命运,在甲娘那本无字册页翻动的瞬间,似乎已经注定。
……
……
熊熊烈焰,如地狱深处爬出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成都城外的一切。
南诏引以为傲的象营与鲜于仲明苦心经营的大营核心区域,此刻已沦为一片无边无际的炼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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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粮草垛不再是军需命脉,而是化作一根根直刺血月苍穹的恐怖火炬,喷吐着灼人的热浪和滚滚浓烟。
干燥的牛皮营帐在烈火中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扭曲、蜷缩,最终在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中轰然坍塌,溅起漫天火星,如同亿万只垂死挣扎的萤火虫,瞬间又被更猛烈的火焰吞没。
浓烟,漆黑如墨,粘稠似油,汇聚成无数条狰狞的黑龙,翻滚着、咆哮着,互相撕咬着遮蔽了大半个天幕。
那轮悬于天际、本该散发着妖异血光的月亮,被这无尽的烟幕彻底隔绝,只在翻滚的烟云边缘偶尔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暗红,如同巨大创口渗出的污血。
火光是这片死亡舞台上唯一的光源,它跳跃着,扭曲着,将下方蚁群般疯狂搏杀的人影投射在焦黑龟裂的大地和燃烧的断木残骸上。
那些影子被拉得奇长无比,又随着火焰的舞动而剧烈变形、抽搐,如同无数从九幽炼狱挣脱束缚的魔怪,在绝望的鼓点中上演着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死亡之舞。
理智?
早已被无边的仇恨、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那毁灭一切的疯狂欲望撕扯得粉碎,如同被投入这火海的营帐,瞬间化为灰烬。
“为将军报仇!杀光这些背信弃义的蛮狗——!”一个鲜于军的队正,头盔不知去向,半边脸被凝固的血浆糊住,仅剩的一只眼睛赤红如炭,嘶吼着将手中卷了刃的横刀狠狠捅进一个南诏步兵的腹部。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他却浑然不觉,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着刀柄,仿佛要将对方连同大地一起剖开。
那南诏士兵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死死抓住刀刃,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向下瘫软。
“汉狗卑鄙!放火烧营!杀!杀光他们——!”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的南诏武士咆哮回应,他刚用沉重的铁骨朵砸碎了一个鲜于军士兵的头颅,红白之物溅满了他的藤甲。
话音未落,一支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流矢“噗”地一声钉入他的肩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
他狂怒地嘶吼,竟反手抓住箭杆,硬生生将带着倒刺的箭头从自己血肉中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雨,随即挥舞着骨朵,更加疯狂地扑向就近的敌人。
绝望如同最剧烈的毒药,早已浸透了每一个鲜于军士兵的骨髓。主将鲜于仲明惨死,副帅马将军又被冷箭射杀,赖以生存的粮草辎重化为冲天火炬,退路断绝!
巨大的、足以碾碎灵魂的绝望和刻骨铭心的仇恨混合发酵,将他们彻底变成了只知杀戮的野兽。
他们三五成群,甚至单人匹马,赤红着眼睛,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撞向任何身着南诏服饰的身影。
南诏军的处境同样险恶如临深渊。
失去了统一指挥的象兵,在烈火焚烧和鲜于军士兵前仆后继、同归于尽的疯狂冲击下,庞大的阵型早已土崩瓦解。
那些平日里被视为移动堡垒的庞然大物,此刻在火焰的舔舐下痛苦地哀鸣。
火焰灼烧着它们厚韧的皮肤,钻心的疼痛和原始的恐惧彻底压倒了驯象师微弱的号令。
“嗷呜——!”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公象发出震彻战场的悲鸣,长鼻高高扬起,疯狂地甩动,试图驱赶背脊上燃烧的火焰。
它粗壮的象腿不再踏着战鼓的节奏,而是狂暴地践踏着脚下的一切!
一个试图用长矛刺它腿弯的鲜于军士兵,瞬间被那重达万钧的象蹄踩中,连人带甲塌陷下去,骨骼碎裂的闷响被淹没在喧嚣中。
紧接着,几个躲闪不及的南诏步兵也被发狂的巨象卷入蹄下,惨叫着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
象背上藤甲包裹的武士在剧烈的颠簸中摇摇欲坠,有的被直接甩落,在惊恐的呼喊声中瞬间被自己战象的巨蹄踏成肉泥;
有的则成了战场上的活靶子,四面八方射来的复仇箭矢和投枪轻易地穿透藤甲,将他们钉死在摇晃的象舆上。
“顶住!给老子顶住!保护大王!向南!向南冲!”一声炸雷般的嘶吼在混乱的核心响起,压过了附近的惨叫和火焰的咆哮。
那是阁罗虎最精锐的亲卫象兵统领——岩龙。
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疤斜贯他黝黑的脸颊,此刻肌肉虬结,更显凶悍。
他站在自己驾驭的战象背上,一手死死抓着象舆边缘的栏杆,一手挥舞着沉重的长柄弯刀,刀刃上鲜血淋漓,不断有血珠顺着锋刃甩落。
他座下的战象明显比周围其他巨兽更加强壮,披挂着加厚的铁甲,但此刻也显得焦躁不安,长鼻不断喷吐着白气。
在岩龙和他身边同样悍不畏死的亲卫拼死驱赶、甚至用刀背猛砍象臀的刺激下,几头最强壮的战象爆发出最后的凶性。
它们如同几座被激怒的移动堡垒,低吼着,用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撞开挡路的乱兵和燃烧的障碍物,在混乱的战场和炽热的火墙中,艰难地朝着西南方向亡命冲撞!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巨响和人骨断裂的脆响,在它们身后留下一条血肉模糊的死亡通道。
小主,
阁罗虎蜷缩在象舆中央,身体因剧烈的颠簸而不断撞击着冰冷的铁栏。
他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白色。
昔日象征着南诏王族无上荣耀的华丽锦袍,此刻沾满了泥污、凝固发黑的血渍和簌簌掉落的烟灰,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如同裹尸布。
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每一次牙齿碰撞都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
他紧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象舆下方——那里是沸腾翻滚的血肉磨坊,是修罗恶鬼咆哮肆虐的火焰地狱!
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海啸,疯狂冲击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战象因疼痛和恐惧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悲鸣,士兵被利器贯穿、被火焰吞噬时发出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兵刃狠狠劈开骨骼、刺入血肉的沉闷钝响,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的火焰发出的狂暴咆哮……这些声音交织缠绕,拧成一股足以摧毁任何人心智的毁灭洪流,将他死死按在绝望的深渊。
“快!再快!离开这里!回南诏!回南诏!”他喉咙里挤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是对岩龙和亲卫的催促,更是对自己那根即将彻底崩断的意志之弦发出的最后嘶喊。
每一次战象撞击障碍物带来的剧烈颠簸,都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胃里酸液上涌,满嘴苦涩。
每一次从身边或头顶极近距离掠过的流矢发出的尖锐呼啸,都让他身体像受惊的虾米般猛地蜷缩,心脏狂跳到几乎炸裂。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刺骨地紧贴着他的皮肤。
此刻,他心中所有宏图霸业、王族骄傲都被碾得粉碎,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卑微的念头在疯狂呐喊:活下去!逃出去!
轰隆——!
前方,一堆被点燃的辎重车挡住了去路。
岩龙座下的战象发出一声暴怒的长鸣,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粗壮的前腿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踏下!
燃烧的木板、断裂的车辕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四散飞溅,炽热的火星如同暴雨般泼洒开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火星雨中,一根燃烧的粗大横梁,带着熊熊火焰和呼啸的风声,如同地狱投来的标枪,当头朝着象舆中央的阁罗虎砸落!
“大王小心——!”岩龙目眦欲裂,狂吼声撕心裂肺。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闪电,手中沉重的长柄弯刀带着全身力气和旋转的腰力,自下而上猛地撩劈出去!“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猛地在岩龙眼前爆开!
灼热的刺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脸颊和眼睛,他甚至闻到了自己眉毛头发被烧焦的糊味,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挤出。
几乎同时,“夺!夺!夺!”几声瘆人的闷响,几支力道强劲的流矢狠狠钉在阁罗虎身侧象舆厚实的硬木板上,尖锐的三棱铁簇深深嵌入,尾部的翎羽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低鸣,仿佛毒蛇临死前的吐信。
阁罗虎被这接踵而至的死亡威胁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几乎缩成了球,牙齿的“咯咯”声连成一片。
他眼角余光惊恐地瞥见左前方:一个鲜于军的骑兵,正策马试图拦截另一头战象,却被发狂的巨兽用长鼻狠狠卷住,连人带马凌空甩飞出去!
人在半空,凄厉的惨叫声才发出一半,就被数支从阴影中射出的、涂抹着诡异幽蓝光泽的南诏毒箭射成了刺猬!
尸体如同破麻袋般摔落,不偏不倚砸进一堆燃烧的帐篷残骸里,“轰”地一声,火焰猛地窜高,瞬间将人形吞没,只留下一个扭曲燃烧的轮廓和更加刺鼻的焦臭味。
紧接着,他又看到右后方:一个落单的南诏藤甲武士,头盔被打飞,露出年轻却写满恐惧的脸。
他被三个同样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鲜于军士兵死死扑倒在地。刀光疯狂地起落,带着沉闷的剁肉声和骨头碎裂的脆响。
鲜血喷溅在周围焦黑的泥土上,冒着丝丝热气。
那年轻武士的惨叫很快变成了嗬嗬的气音,最终彻底沉寂,身体在乱刀下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肉泥。
这就是地狱!这就是杨国忠那个老匹夫精心为他准备的葬身之所!无边的恐惧和滔天的怨毒在他胸中剧烈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
“冲出去!给我冲出去——!”阁罗虎再也无法抑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完全变了调,充满了非人的恐惧和疯狂。
这尖叫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几头同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战象在亲卫们更加疯狂的抽打和这绝望尖叫的刺激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它们发出震天的怒吼,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撞开了西南角最后一道由乱兵尸体、燃烧的拒马和倾倒的营栅组成的薄弱防线!
眼前豁然开朗!
虽然身后震天的喊杀声和火焰的咆哮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和焦糊味呛得人无法呼吸,但至少,那最核心、绞肉机般的死亡漩涡被暂时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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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硝烟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让阁罗虎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劫后余生的麻木。
“走!快走!别停!回南诏!回南诏——!”阁罗虎的声音因狂喜和残留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完全走了音。
他死死抓住象舆栏杆,指节再次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这唯一的生路上。
一百多头伤痕累累、脚步蹒跚的战象,在仅存的、个个带伤的数千名步兵卫踉跄簇拥下,抛弃了所有碍事的辎重,抛下了那些在后方火海中绝望哭喊、跟不上队伍的伤兵,如同被地狱恶犬追咬的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朝着南方莽莽群山的黑暗轮廓,亡命狂奔而去。
沉重的象蹄踏在冰冷坚硬、遍布碎石和尸骸的大地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回响,留下一串串边缘模糊、浸透了暗红血液的巨大脚印。
这串染血的足迹迅速延伸,随即被沉沉的夜色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无声地吞噬。
“撤回南诏!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阁罗虎蜷缩在颠簸的象舆里,身体随着战象的步伐而摇晃,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座正在疯狂燃烧、吞噬了他数万南诏精锐子弟兵的巨大火盆。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距离阁罗虎残军数里之外的另一片狼藉战场上,鲜于仲明残存的人马同样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枯草。
主帅惨死的阴影如同最沉重的铅云,死死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几位侥幸从修罗场中存活下来的高级副将,围坐在一处刚刚清理掉几具尸骸、勉强能落脚的空地上。
他们身上的铠甲同样布满刀痕箭孔,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深不见底的茫然。空气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远处尚未熄灭的火苗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如同嘲弄般的噼啪声。
“马将军……马将军也……也战死了。”一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副将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他叫刘莽,是马将军的亲信,此刻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刀柄上缠绕的牛皮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被冷箭……妈的,一支从侧后射来的冷箭,直接……直接射穿了喉咙!”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扫视着另外几人,“到底是谁?谁他娘在背后放冷箭?南诏人?还是……还是城里那群狗娘养的?!”
“粮草辎重……”另一个面色蜡黄、身形瘦削的副将王参事接口道,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绝望,“烧了大半,剩下的也带不走多少。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灰败,“这仗……还怎么打?为将军报仇?”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的嗤笑,“找谁报?阁罗虎那狗杂种跑了!难道去找城里的杨国忠?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引狼入室,是他设下的毒计!”
“对!去找杨国忠算账!”旁边一个身材壮硕、脾气火爆的副将李彪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地上的尘土都飞了起来,眼中喷着怒火,“血债血偿!冲进城去,剁了那老匹夫!”
“糊涂!”一声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断喝响起。说话的是一位年长的副将,名叫赵嵩,鬓角已见霜白,脸上带着久经沙场的风霜和此刻极力压抑的惊悸。
他伸手重重按在李彪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李彪壮硕的身体都晃了晃。赵嵩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众人,压低了声音:“我们这点残兵败将,精疲力竭,士气低落,去找杨国忠?他那城头还有守军!弓弩齐备,滚木礌石!而且……”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洞察阴谋的后怕,“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透着邪性!那个突然出现的舞娘,那满城飘的‘天工暗报’,还有那些在营里营外煽风点火、搅动军心的人……成都城,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等着我们和南诏人往里跳的火坑!再待下去,我们这点最后的本钱,都得连骨头渣子不剩地交代在这里!”
众人闻言,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从复仇的狂热中清醒过来。
是啊,城中那沸反盈天、恨不得生啖他们血肉的民怨,还有那神出鬼没、如同附骨之疽的“天工暗报”,连主帅都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纠缠下去,恐怕连自己这点微末性命,也要不明不白地葬送在这鬼地方。
“撤!”赵嵩最终拍板,声音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颓然,“回老巢!收拢溃散的弟兄,养精蓄锐,恢复元气!这笔血债,总有清算的一天!至于杨国忠……”
他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哼,让他自己去收拾这烂摊子,去尝尝这民怨沸腾的滋味吧!”
他甚至没有再看成都城方向一眼,仿佛与那座城、与那个伪朝,已彻底割裂,再无瓜葛。
他挥手下令,动作带着一种抛下包袱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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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残阳如血的映照下,这支同样元气大伤、士气低落到谷底的队伍,沉默地开始移动。士兵们互相搀扶着伤者,低着头,步履沉重,带着满身的疲惫、伤痛和深入骨髓的怨恨,朝着他们熟悉的根基之地缓缓撤去。
没有人回头,将身后那片燃烧的焦土和混乱的成都城,连同那个即将自食恶果的杨国忠,彻底抛入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
……
……
成都西门城楼之上。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士兵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稍微重一点,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杨国忠在一众亲兵手忙脚乱地掐人中、灌参汤、甚至用冰冷湿布擦拭额头的折腾下,终于幽幽转醒。
他蜡黄如金箔的脸上毫无生气,嘴唇泛着不祥的紫绀色,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失神地转动着,空洞地扫过城楼的梁柱和身边一张张惊惶的脸,仿佛他的魂魄早已被城下那片炼狱彻底抽走碾碎,留在这华丽蟒袍里的,不过是一具徒具人形的空壳。
昔日象征着位极人臣、一言可决万千人生死的紫蟒袍,此刻沾满了尘土、冷汗和呕吐物的污渍,皱巴巴地裹在他枯瘦的身体上,不仅威严荡然无存,更透出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腐朽气息。
“相……相爷……”一个心腹属官,脸色比杨国忠好不了多少,小心翼翼地弯着腰凑近,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栗。
他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才艰难地继续,将城外探马传回的消息断断续续地禀报:“阁罗虎……南诏王子阁罗虎……带着、带着一百头象骑兵,数千名步兵……已、已狼狈南逃……鲜于仲明所部……其残余人马,在副将赵嵩带领下……未、未作任何通报,已……已拔营撤走,方向……应是回其老巢……”
杨国忠这次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愤怒和惊恐绝望了,只有深深的怨毒,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腐烂的肺腑里艰难地挤压出来,“有……有人!背后……有人……一手……一手策划!查……给我去查!!”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那是一种穷途末路、歇斯底里的疯狂,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毒蛇,吐出了最后的信子。
“有……嫌疑的……全……全杀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夜枭在坟场发出的啼哭,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旁边的属官看着他那张因极致的绝望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狰狞如同恶鬼的脸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深深躬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相爷!属下……属下这就去办!掘地三尺,也要把……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赵六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和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心头凛然。
他不敢怠慢,用力掰开杨国忠铁钳般的手指,转身就要冲下城楼,去执行这道注定血流成河的血腥命令。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刚抬起,靴底还未及踏上通往城下的第一级石阶——
“报——!!!”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充满了无尽恐惧的嘶喊,如同鬼啸般从城内阶梯的阴影深处猛地炸响!
一个负责看守天牢的狱吏,官帽歪斜地挂在脑后,那身象征着微末权力的皂色官袍被撕扯得如同破布条,脸上横七竖八布满道道新鲜的血淋淋抓痕,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阶梯的阴影中扑了出来!
他像一滩烂泥般扑倒在杨国忠的脚下,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着:
“相爷!不好了!天……天牢……暴……暴动了!!”狱吏的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尖锐刺耳,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刁民……好多刁民!黑压压一片!还有……还有咱们城防军的乱兵!他们……他们像疯了一样!拿着锄头、扁担、木棍……冲……冲开了大门!见……见人就打!嘴里……嘴里喊着‘为陈阿四申冤!’、‘杀国贼!迎王师!’……陈阿四……陈阿四被他们……抢走了!!”
轰隆——!!!
这最后的消息,如同九天之上最狂暴的惊雷,又似万钧重锤狠狠砸落,精准无比地轰击在杨国忠那颗早已被绝望、愤怒和恐惧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他身体猛地向上挺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瞳孔急剧收缩,倒映出的不再是眼前城楼的景象,而是熊熊燃烧、直冲云霄的民怨烈焰!
是伪朝那华丽外表下轰然倒塌、露出腐朽根基的断壁残垣!他张大了嘴,想要发出最恶毒的嘶吼,想要诅咒这天地不仁,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咯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骨头摩擦的喉音。
“这一切都是阴谋……圈套啊……”
他苦心孤诣编织的弥天大谎,他费尽心机维持的伪朝体面,那最后一块用来遮掩他构陷忠良、媚外欺内滔天罪行的遮羞布,此刻被愤怒到极点的民众亲手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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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四被劫走,他这个当朝宰相滥用职权、罗织罪名、残害忠良的铁证,将如同那无孔不入、神鬼莫测的“天工暗报”一样,以燎原之势瞬间传遍整个蜀中大地!这将是压垮他和他一手扶持的伪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城楼。连风声似乎都停止了。
紧接着,杨国忠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灰败,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混合着最彻底的疯狂与毁灭欲望的决然。
那眼神,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流淌着熔岩般灼热而恶毒的火焰。
“呵呵……哈哈……好!好!好!”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如同夜枭啼哭般刺耳的笑声。
笑声在死寂的城楼上空回荡,充满了非人的诡异和怨毒,让周围的亲兵和属官们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既然……都想让本相死……既然这成都……这蜀中……都容不下本相……”他猛地收住笑声,那双赤红如血、闪烁着非人光芒的眼睛,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盯住了旁边一个心腹幕僚——张谦。
他枯瘦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从贴身衣袋的深处,摸出了两样东西。
一枚触手冰凉沉重、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玄铁令牌,上面用阴文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图腾,那是吐蕃密使的信物。
一封早已写好、用火漆紧紧密封的信函,封皮上空白一片,却透着令人不安的沉重。
他压低声音,那声音如同毒蛇在冰冷的石缝中游弋吐信,冰冷滑腻,带着一种拉上整个世界陪葬的疯狂:
“你……张谦……拿着这个……”他将令牌和信函塞进张谦同样冰冷颤抖的手中,“骑……骑最快的马……去西北方向……百里外的……三阳驿站……”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丝丝暗红的血迹,如同小蛇蜿蜒而下。
“那里……有一个叫‘贡布’的吐蕃人……告诉他……本相……答应他所有的条件!入蜀关隘、山道……给他们打开!让……让吐蕃的骑兵……进来!越多……越好!要快……要快!!”
他喘着粗气,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解脱的狞笑,仿佛看到了某种毁灭的盛景:“一起……一起死吧……一起……疯狂吧!哈哈……呃……”
他那双赤红如血、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瞪着西南方向——吐蕃高原所在的方向,仿佛已经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铁蹄如潮、踏破河山、将眼前这片背叛他的土地彻底碾碎焚毁的景象!
张谦握着那枚冰冷刺骨、仿佛带着诅咒的玄铁令牌和那封沉甸甸的信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掌心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看着杨国忠那疯狂狞笑后瘫倒的狰狞面容,又望向西南那片被血色残阳笼罩的、层峦叠嶂的阴影,仿佛已经听到了吐蕃骑兵那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即将踏碎这摇摇欲坠的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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