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洗衣房的烘干机滚烫轰鸣,汉娜的拓印作品正在行李箱夹层蜷缩。卢勇用棉签清理相机镜头时,发现某张误拍的照片:暴雨前的湿地天空下,自己弯腰系鞋带的背影,与千米外检修管道的工人以相同角度躬身在天地间。他将照片设为加密屏保,密码是两人在盘锦尝过的第三十三种小吃名称。
深夜的应急灯突然亮起,汉娜惊醒时看见卢勇站在窗前。
湿地夜巡队的探照灯光刺破黑暗,短暂照亮他手里捏着的羽毛标本——白天下载的声纹图谱被折成飞机,正载着那片沾染油污的鹤羽停在窗台。
他们谁都没说话,直到东方泛起蟹壳青,早班石油运输车的汽笛惊散了羽管里凝固的黑暗。
………
银沙湾的沙丘在晨光中泛起金属光泽,汉娜蹲下身抓了把沙子,细碎的石英颗粒间忽然滚出枚暗红色玛瑙。“是火山岩碎屑。”卢勇的指腹摩挲着石片断面,昨夜在烘干机里卷边的景区地图从他背包滑落,恰好盖住沙地上石油管道的反光标识。
景区电瓶车穿过防沙林时,惊起的沙百灵撞在挡风玻璃上。汉娜的遮阳帽被气流掀翻,系带勾住了车窗边的应急锤支架。“和盘锦的丹顶鹤一样莽撞。”她伸手捞帽子的动作让腕间的铁人徽章滑进袖管,金属凉意激得她缩了缩脖子。
沙漠体验馆的穹顶模拟星空还在调试,汉娜摸黑跨进展厅时踢到了仿真骆驼草。全息投影突然亮起的刹那,她踉跄着撞进卢勇怀里,两人交叠的影子正落在古河道复原模型上。“这是嫩江故道,”讲解员的激光笔扫过沙盘,“银沙湾的沙其实来自三千年前的河床。”
在风力侵蚀实验台前,汉娜把风速调到五级。人造沙暴呼啸着扑向玻璃罩内的微型胡杨,卢勇的平板突然弹出地质预警——实时数据与展馆模型形成诡异共振。当胡杨最后片叶子被风扯碎时,汉娜猛地关闭开关,沙粒落定的声响里混着她急促的呼吸:“比大庆的风还凶。”
正午的沙地烫得能煎蛋,汉娜却执意要试沙疗。她把自己埋进晒得发烫的墨玉砂中,发梢的盐粒在高温里析出晶花。卢勇握着温度计蹲在旁边,表盘指针在临界值颤抖:“再十分钟就得脱水。”话音未落,沙堆突然塌陷——地底输水管道的震动惊醒了休眠的沙蜥,汉娜跃起时带出的砂砾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
沙漠绿洲餐厅的玻璃幕墙外,光伏板阵列正在正午的阳光下翻转角度。汉娜戳着骆驼奶布丁上的胡杨叶装饰:“和龙凤湿地的芦苇根味道好像。”卢勇的叉子悬在半空,他的注意力被窗外奇景吸引:喷灌系统启动的瞬间,七种耐旱植物次第开花的延时效果,像快进的生态修复纪录片。
在仿西夏地宫改建的VR体验区,汉娜的头显设备突然卡顿。本该出现的沙漠古城遗迹变成乱码,她摘掉设备时,发现真实世界的墙壁正在渗水——屋顶的冷凝管破裂了。卢勇用景区手册卷成漏斗导流,泛黄的书页吸饱水后,竟显露出十年前银沙湾的卫星地图残影。
黄昏的越野车冲浪项目让汉娜紧攥安全杠,沙丘背阴面的冷气与阳面热浪交替拍打脸颊。当车辆跃上最高点时,她突然松开双手:“看那个!”落日余晖里,石油井架与光伏电站同框,钢铁与玻璃的棱角被沙粒打磨得圆润。卢勇的防水相机自动连拍,后来洗出的照片上有粒沙卡在镜头,成了所有画面中永恒的金色噪点。
夜宿星空帐篷的汉娜辗转难眠,她撩开帐帘的刹那,银河正垂落在沙丘曲线之间。卢勇的激光笔突然在身后亮起,绿光点连接起天蝎座的心宿二:“古河道走向和星图子午线重合。”她顺着光斑望去,发现远处治沙站的灯火恰好填满了猎户座的腰带。
凌晨的沙暴预警来得突然,汉娜在应急灯下整理标本盒。卢勇用胶带加固帐篷时,意外撕开了夹层的防水膜——2008年的《银沙湾治沙日志》残页飘落,泛黄的钢笔字记载着某株梭梭苗的成活史。两人头碰头读到最后,发现观测日期正是汉娜的农历生日。
风沙暂歇时,汉娜的纱巾已裹满沙粒,沉甸甸像条沙袋。卢勇用毛刷清理单反相机,CMOS传感器上嵌着的沙粒让他想起盘锦海滩的盐晶。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们同时发现沙丘褶皱里竟冒出簇新绿——昨夜的风暴卷来了未知植物的种子。
返程前最后小时,汉娜蹲在生态修复展示区不愿离开。她的手指悬在触摸屏上,对比图上2005年的裸露沙地与此刻的草方格,突然抓起把沙子装进空药瓶。
卢勇假装没看见她往靴筒里塞沙棘果,只是默默将剩余的饮用水换装到更便携的软袋。
大巴启动时,汉娜的标本盒突然弹开。混合着石油气息的沙粒涌出来,在过道里铺成微型沙丘。
卢勇弯腰收拾时,后颈沾上的沙粒在阳光里闪烁,像她第一天到大庆时衬衫上的盘锦盐晶。
车载电视突然播放银沙湾宣传片,镜头扫过他们昨夜住的帐篷,画面边缘有件晾晒的衬衫正在风里狂舞——正是卢勇那件沾着龙凤湿地原油味的格子衫。